(传记主人公王文章和李荣花夫妇合葬之墓)
作者邢国铭策划王献臻
第四章
往生的母亲坐上莲花飞
人吃五谷杂粮,最害怕的就是生病。
年三月初,俺爹王文章莫名其妙的嗜睡、头昏,伴随胸闷出不来气。俺娘带医院看病。钱花了不少,医生也没查出是什么原因。最后医生交待说:这病有点严重,医院去看吧,免得耽误了病情。
俺娘又带俺医院。通过拍片和抽血化验,最终确诊为脑疝。
医院,那花钱就像流水没个数。那时,我怀着我的老三儿子,身体笨拙行动不便,医院伺候俺爹。俺大哥在家凑了块钱,给俺爹娘送了过去。
俺爹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精神灰暗;俺娘坐在床头照顾俺爹。
看见俺爹,俺哥心里难受,俯身问道:“爹,你想吃啥?”
俺爹半天才回应了一句:“想吃火烧夹肉。”
当时,俺大哥完全是出于孝心,想着老人家住院了,生病当中,能吃,就尽量让他多吃些好吃的,能满足老人的愿望就尽量满足。他也没想那么多。俺大哥当即就跑到大街上买来了烧饼夹肉。当时俺哥俺娘都没想到,这竟是俺爹最后一次吃东西。
俺爹吃的慢,吃了有一半,说有点累了,就躺下休息。谁知中午过后,俺娘再叫俺爹,意外发现俺爹竟然已经没了呼吸。俺娘赶紧跑去喊来医生抢救。结果还是晚了,医生检查了一番说:人已经不行了,你们安排后事吧。
俺娘俺大哥要带俺爹的尸体回老家埋葬,医生不让,医院人死了,按医院规定,就要送到殡仪馆去火化,绝不允许再拉走尸体。
在我们老家的风俗习惯里,人死了就一定要落个全尸,如果让公家给火化了,就是对长辈不敬更是不孝,也会在老家的村子里被人议论看笑话。为了给俺爹留个全尸,俺娘这时候也顾不上脸面了,扑通一声就给医生跪下了,磕着头哭着恳求医生高抬贵手放他们出院。
也许医生看俺娘哭的可怜,就不再阻拦扭头离开了病房。他这是表示,他默认了。
俺大哥背着俺爹的尸体偷偷下楼,医院外边,医院外边找到愿意拉运尸体的车。
幸运的是,医院外边碰到一位老乡,医院上班,通过他帮忙,给联系上了一辆拉人的机动三轮车。许昌距离俺老家禹州方山乡的煤窑沟村有一百多里地,三轮车车主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要价元。俺大哥那时手里哪还有那么多钱啊,只能说好话讨价还价。但车主一口咬定,少一分儿都不行。
钱不够,俺大哥无奈只能答应车主,等回到老家再借钱支付另外的运费。
(禹州佛协王便钦会长(右)与外甥罗帅合影)
好说歹说,车子终于上路了。
坐在车后边的棚子里,俺娘俺哥看着俺爹的尸体,正默默流泪,三轮车却突然嘎的一声停住了。
俺娘俺哥莫名其妙,有点吃惊的问道:“咋了?师傅,咋不走了?”
车主跳下车说:“路太远了,这点车费太少,我不去了,你们再找其他车吧,反正我是不拉了!”
走到半路上,车主再这样说,明显就是想借机要涨价。虽然俺哥俺娘心里都明镜似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俺娘只得再次跪下给车主磕头说好话,乞求车主行行好,千万不能半途而返。
车主心硬的很,根本就无动于衷。俺娘无奈只得答应,等把人送到家后,她再借钱付给车主多加的钱。如此三番,车主一路上竟然以路远要价低为借口,提出加价了三次,不然他就开车返回许昌不送了。每次俺娘都少不了跪下磕头说好话。俺大哥坐在车上,既伤心又生气,但他不能发作,他只能忍……以致俺大哥后来说,他一生中遇到的最作难的事,大概就是这一次。
三轮车开到了方山乡的疙瘩寨村,眼看再有六七里地就到家了,可是没想到三轮车又没油了。当时那个年代,加油站根本不像现在这么多,加油方便。人去世了讲究早点入土为安,如果这时候再来回跑着去买油加油,肯定会耽误不少时间。俺娘俺大哥担心回到家会到大半夜,根本顾不上天冷,更顾不上山路坡陡,跳下车二话不说推起车就走……
父亲的离世,对我们几个在家的姊妹们来说,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晴天霹雳。当初母亲带着父亲去许昌看病,我们总幻想着父亲只是去看病,他绝对不会死,他还会恢复健康活生生地回到家里来。因为,我父亲还不算老,他才刚刚56岁……
父亲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我一连几天哭哑了嗓子。
父亲出殡那天,我披麻戴孝跪在新隆起的父亲的坟堆前,想着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向谁去叫一声爹,还有谁能像父亲那样真心疼爱我,看见我进门,暖暖地叫我一声“变”!
想到我与父亲从此阴阳两隔,他躺在冰凉的地下,我们永远不能再相见,我就忍不住放声大哭!我可怜的爹呀——!
有人说,父母是隔在儿女与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等到父母过世了,做儿女的才会真正理解生命。
父亲的去世对我触动很大。虽然,我相信善良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的父亲,一定会去了天堂。但我依然很伤心,也很愧疚。父亲临终的时候,不用说是更需要亲情陪伴送别。
虽然当时有俺娘和俺大哥在身边,但我这个闺女没有守在他床边。这是最大的缺憾。我不知道有什么比死亡更重要?有什么比诀别父亲更重要?有什么比“陪伴人生最后阶段的旅程”更重要?我真不应该在父亲弥留之际,缺席我这个小棉袄应该给予他的亲情与温暖!
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想说,爹,对不起!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重续父女之情。
我忍着丧父之痛,擦干眼泪,开始思考俺娘今后的生活安排。
说实话,俺娘这辈子,吃的苦真是太多了,多的就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
俺娘两三岁就殁了父亲,七八岁母亲改嫁,成了跟着叔父讨生活的孤儿,她为了照顾自己,俺娘早早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做衣服,给自己做鞋……遇到做难事咬碎牙也要和着血一块咽进肚里去……
后来,俺娘嫁给我父亲,生下我们姊妹七个,为了养活我们,俺娘不知道又付出了多少辛苦……
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生病了,已经病病恹恹神志不清了,俺娘背着我走五六里的山路,医院去治疗,村里有人劝俺娘,哎呀,这小妮眼看不行了,你还给她看啥啊,扔了算了。可俺娘医院把我抢救过来。
在俺三妹的深刻记忆中,俺娘为了让给我们吃饱穿暖,从来就没有停歇过,白天到地里干活挣工分,回家后还要洗衣做饭,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纺花织布,给我们一家人手工缝制衣服。到了夏天,中午别人睡午觉,俺娘就坐在床上纳鞋底,有时候纳鞋底太累了,就坐着打个盹,我有时看到后就心疼她说:“娘,你去睡会吧,坐着睡不舒服。”这时候,俺娘就会被我猛然惊醒过来,嘴里说着“娘不瞌睡”,就又开始去干活。要不就是,中午,俺娘哄睡我们姊妹几个,然后她就擓着篮子去地里薅猪草。俺娘手脚麻利,很多人到田地里薅猪草,总是半天薅不满篮子,俺娘往往一会儿就能薅满篮子擓回来交到队里换工分……
俺娘善良了一辈子,也勤快了一辈子。
俺爹活着时,我娘还有一个伴,每年的大年初三,在我们老家的风俗习惯里,这一天出嫁的闺女都要带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看望父母。记得每年的这天,我们姊妹四个,大姐王贯琴,我,三妹王秀琴,四妹王变巧,都会从各自的婆家带着家人赶回到煤窑沟村的娘家。我们的父母,总是早早就把所有提前做好的好吃的好喝的端上桌,摆好碗筷,单等我们一到就坐上桌吃现成的饭菜。
下午离开的时候,父母总是相伴着走出屋门,走下门口的一段坡路,看着我们坐上车,恋恋不舍地望着我们离开,每每回望父母已经年迈的身影,还有对子女真心关爱的慈祥面容,我都感觉到无尽的温暖……
现在,俺爹走了,俺娘没有了伴。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父亲。母亲现在还活着,我要在母亲的有生之年,每一天我都要母亲陪伴在我的身边。母亲养我小,我就要养母亲老。我不能允许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我不能将来再把这样的愧疚送给母亲。
我暗下决心,只要有我这个女儿在,绝不能再让俺娘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日子,再吃一点点苦。
给父亲过了五七后,我就和娘商量着,让她搬到我们家里去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家在方山镇的三岔口村,距离煤窑沟村十几里的路程。当时我并不知道,俺娘为此事还和我的两个哥哥做过商量,事后多年才知道,当时俺娘给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王听宣和二哥王法是这么说的:“你俩也知道,你妹妹变,孩子大的才四五岁,老二一岁多,现在又刚刚生了老三,丰义还要做拉木柿生意,眼下她们有困难需要我去帮忙,我当娘的不去帮忙谁帮她呢。”
两个哥哥都是明理之人,想了想,就答应俺娘:“嗯,你去吧,不过,你也别太劳累了,得注意你自己的身体。”
说真话,当初我接俺娘到俺家,我是想着就像文章前边那首歌里唱的歌词那样,我要让我的母亲吃得饱,穿得暖,我要经常拉着母亲的手说说话,经常给母亲揉揉肩,我要让母亲开心快乐笑容每一天。
然而,勤快了一辈子的母亲,到了我们家以后,虽然已经五六十岁的人了,但依然在扮演着“超人”和“救火队长”的角色。不是我伺候俺娘,让她来享福,反而是俺娘处处在帮我,处处在为我操心。她来到俺家后,几乎一会儿都不愿闲着,不是干这就是干那。
当时,我丈夫李丰义已经买了一辆大汽车,专门做起了贩卖煤矿上专用的坑木生意,经常跑长途到山西或者跑到三门峡去,去拉坑木,一去两三天回不来。那时候,社会治安不太好,路上被罚款不说,还偶尔会遇到讹诈的,甚至还会遇到拦路抢劫的。我不放心丈夫的安危,经常陪着丈夫一路出门。家里三个孩子,大的才五六岁,小的一岁多,每每我们夫妻不在家的日子,俺娘就成了俺家的保姆,看门人,照顾了小的不要哭闹,还得替我们照顾李丰义的姥娘吃喝拉撒。李丰义的姥娘和我们住一起,我们一直抚养着她。李丰义姥娘已经七八十岁年纪,眼睛也已经看不见了,照顾起来,并不比照顾小孩子轻松。
如果我们两口子没有按时回家,俺娘总是提心吊胆,一会儿就走到村口张望,一会再走到门口张望,生怕我们路上遇到什么事。
有时候车坏了,李丰义连夜修车,俺娘就提着手电筒给李丰义照着明儿,陪着他修车修到半夜。到了冬天,车子的车轴坏了,车轴有热胀冷缩的特性,车轴太凉了安不上,俺娘就生火煮车轴,在旁边协助我们……我不忍心俺娘如此辛苦,每月我给俺娘发一百元的工资。我给俺娘说:“我给你这一百块钱,你也让俺大哥二哥他们知道知道,我不白让你帮我。这一百块钱,你想咋花咋花,你想给谁给谁。”
俺娘在俺家操不完的心,干不完的活。与此同时,她对其他几个孩子,甚至亲戚邻居,她都同样牵肠挂肚,万一他们遇到什么急难的事,俺娘照样会及时赶过去帮忙,给予精神上的慰藉和物质上的资助。俺娘在一生的苦难中磨炼了勤劳智慧的品质,她敢担当,有能力,俺娘虽然不是菩萨,但她绝对有一颗菩萨心肠。
年,俺三妹子王秀琴的第一次婚姻失败,离婚后,俺三妹心情不好,同时也为了生活,她一个人背井离乡赶去江苏的无锡市打工。俺娘得知消息后,夜夜为她担心,生怕自己的三闺女,在举目无亲的地方吃苦受罪被人欺负。那时候通讯还不像现在这样发达,没有手机,打电话收费贵很多人不愿打电话。即使打,接听的人也不一定方便接。特别是农村,根本就没有电话。
俺娘在家担心的不行,勉强熬了两年,实在忍不住对女儿的思念和担忧,便大胆决定去接自己的闺女回来。俺娘大字不识,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但俺娘为了自己的闺女,啥都不管不顾了,她迫不及待的就出发了。
年,俺娘从老家方山镇坐车几十公里到禹州市,从禹州市再坐长途公共汽车二三百里到省会郑州市,然后再转坐火车赶往江苏无锡。俺娘不远千里终于找到了俺三妹在无锡市的出租屋。俺娘拉着女儿的手说:“闺女,跟娘回去吧,咱娘俩再也不能分开了,你放心,有娘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俺闺女饿死。”
俺娘的突然出现,让俺三妹很惊喜。六十多岁的俺娘风尘仆仆神态困倦。儿行千里母担忧,世界上,还有谁能对女儿做到这样的关爱。唯有父母对儿女的爱才是真的。俺三妹看着满头白发的老母亲,知道老娘为她已经操碎了心,鼻子一酸,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母亲,她当即扑进俺娘的怀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俺娘接回俺三妹后,赶紧张罗给俺三妹找对象。通过别人介绍,俺三妹又谈了一个外地男子,他家里穷,俺三妹结婚后就和丈夫借住在土掘沟村一家废弃的土窑洞里。为了让女儿尽早翻身过上富裕日子,俺娘又向亲戚邻居借了钱,帮俺三妹买了一辆卡斯车,让他们小两口跑运输。大概两年时间,俺三妹夫妻俩经过一番艰辛打拼,终于在土掘沟村买了一块地,建起了一栋两层高的楼房。
俺娘操心着每个孩子。
俺四妹王变巧出嫁到了文殊乡杨园村。她丈夫去广州打工,她一个人在家种地带着孩子,日子过得有点拮据。俺娘经常去看望俺四妹,帮她干些家务活。为了省钱,二十多里地,俺娘很多时候都是走着去走着回,她抄近路走的是山间小路。
一天,俺娘去看望四妹,四妹的脸色不好,一问才知道,俺四妹已经有病好几天了。因为没钱,她一直在忍着。俺娘心疼的眼泪直掉。俺娘二话不说,先跑到文殊乡枣园村俺三姨家借了钱,俺三姨也不富裕,俺娘只借到了一百元,给女儿看病还不够。俺娘又跑回来给我说,我当时手里只有三百元,我全部拿给俺娘,俺娘又跑着向其他亲戚借了钱,总共凑够了六百。俺娘带着俺四医院去给俺四妹看病治疗。
后来,俺四妹跟着丈夫去广州打工。到了夏天,她家的麦子该收割了,四妹和丈夫忙得回不来。俺娘又一个人跑去给俺四妹收庄稼,俺娘把割倒的麦子运到麦场里,碾打,扬场,晒麦子,都是俺娘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得说一下我们家逐渐风生水起的生意。
有段时间,我们夫妻和俺大哥合伙做木材生意。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我们的木柿场光是囤积的坑木足足有几百立方。干了几年木材生意,我们和大哥算是挣下了人生第一桶金。后来坑木生意行情下滑,我们退了出来,我们分了钱,拿着这第一桶金,各自投资各人认准的其他生意。
俺家老李对煤矿熟悉,又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我们就拿出六万元投资入股到个人煤矿——杨夺煤矿上。私立小煤矿能不能盈利,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看会不会管理。俺家老李是“煤师”,又有管理奇才,几个股东一商量,就把杨夺煤矿的经营权承包给了我们家。我和丈夫李丰义整天吃住在煤矿上。俺娘在家给我们带着三个孩子,替我们照顾着失明了的姥娘(李丰义的姥娘),算是为我们夫妻解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
承包了两年多煤矿,由于经营得法,我们又挣到了33万元。九几年的33万元,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
刚好这时候,村里的县乡集资煤矿——三岔口煤矿,由于经营不善濒临倒闭,县领导就找到我们家老李,请老李出山,承包经营三岔口这个大煤矿。于是,我们就把33万接着全部投入到三岔口煤矿。为了能全力以赴干事业,我们夫妻俩带着俺娘,三个孩子,还有俺的七八十岁的姥娘,全家人以矿为家,吃住到了煤矿上。
我们在承包经营三岔口煤矿的几年间,不但政策好,又遇到了煤炭行情不断上涨,我们的事业一下子走上了快车道。现在想想,我们后来之所以能够达到了财富自由,一方面是老李的肯吃苦爱钻研会管理,一方面也得力于碰上了好时运。当年有首流行歌曲唱的好,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家的成功,也算为这首歌做了一个有力的论证。
这期间,俺二哥一家人的生活还算平静。
倒是俺大哥,他投资的生意却意外遭遇了滑铁卢。
俺大哥拿着挣到的第一桶金,去投资熟铁生意。俺大哥买了货车,专门跑长途从外省拉回熟铁卖给当地的一家钢材加工厂。刚开始这家钢材厂给俺大哥结算还算及时,每车熟铁还能挣点钱。后来钢材厂开始拖欠,下车付上车钱,后来干脆全部赊欠。以致到最后,俺大哥投入本钱几十万。钢材厂倒闭了,俺大哥的几十万本金也全部打了水漂。
俺大哥一下子陷入到痛苦的深渊,整天愁眉不展,精神不振。俺娘得知消息,当即跑回家去陪伴俺大哥。俺娘生怕俺大哥想不开做傻事有个三长两短。俺娘开导俺大哥说:“只要是拿不到手的钱,都不算是自己的钱。赔就赔了,只要人好好的,就能白手起家从头开始。”
在家人和亲情的安抚开导下,俺大哥最终走出了苦闷的阴霾,又重新筹款买了一辆大巴车,开始经营客车运输生意。
俗话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更让我们姊妹妹始料不及的是,我们的大姐王贯琴,刚刚四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患上了乳腺癌。得知这不幸消息,我们姊妹们感觉像是天塌了一样,大家坐在一起,心情沉痛,像是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各自默默的流泪。
长兄如父,长姐似母。
俺大姐对我们姊妹们是有恩的。大姐比我大七岁。我很小的时候,大姐经常背我玩。大姐为了帮着父母养活弟弟妹妹们,她从来没有上过一天学。大姐和俺娘一样勤快,手巧,辛苦了一辈子。俺大姐十几岁就上山杀梢子挣钱,赶牲口拉坡挣钱,给弟弟妹妹们买衣服买鞋,替弟弟妹妹们交学费;俺大姐谈了对象后,还拿出自己订婚的彩礼钱,让两个弟弟拿去找对象。大姐的恩情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现在大姐有病了,我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和俺大姐这辈子是姐妹,下辈子我们还有没有缘分继续做姐妹,谁也不知道。现在,我只想把俺和俺大姐的姐妹缘分保持得更长久一些。
再说,俺大姐的三个孩子还小,他们不能没有妈;俺大外甥罗帅就要考大学,俺大姐还没有看到他收到录取通知书,她还有许多愿望还没有实现,她还想看儿子结婚,她还想抱孙子……我和大姐的感情很深,我也不敢想象失去了大姐的日子,我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要救我大姐的命,不管花多少钱。我现在有这个能力了,亲情永远比金钱更重要和宝贵。我们医院,吃药打针化疗放疗,轮流伺候,大家齐心协力都想早点治好俺大姐的病。俺娘这时候,别看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也是日夜陪护在俺大姐床前,伺候俺姐细心周到。她老人家不管年纪多大,她永远都是为我们兄妹们遮风挡雨的那把大伞。我知道俺娘的心情,为了自己的孩子早日康复,俺娘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她都心甘情愿。她甚至,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孩子躺在病床上去吃药打针。
俺娘对我们姊妹们的爱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永远伴随在我们身边。对我而言,我的母亲似乎是我认识的最了不起的女人,我遇见过太多太多的世人,可是从未遇上像我母亲这般善良慈悲又爱帮助别人的女人。有人说,母亲的高度是子女人生高度的起点。如果我目前的经济状况也算是成功的话,这也要归功于我的母亲。我感恩母亲。可以说,俺娘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俺大姐化疗后身体虚弱,免疫力极其低下,需要补充免疫球蛋白。这种球蛋白注射剂一针五六百元,我毫不心疼,一次给俺大姐买几针……
然而让我无比痛心的是,这次治疗出院后,俺大姐又只活了短短的三四年时间,年(?)月,俺亲爱的大姐癌细胞再次复发,最后还是离我们而去……
我趴在大姐的坟上哭得死去活来。我无法忘记俺大姐对我的好,我每天拿着俺大姐的照片一边看一边流泪。俺娘心疼我,陪着我,不停地劝说我:“变,你别哭了,你姐殁了,你再哭也哭不过来她,你要是哭坏了身子,你姐躺在地下,她也不安心啊!闺女,别哭了,算娘求你了啊!”俺娘再劝也不行,我的灵魂好像已经跟着俺大姐走了,我心灰意冷,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伤心流泪。我感觉,这次俺大姐的病逝带给我的伤痛是巨大的,我有一种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感觉,我可能无法迈过去这个坎,我很有可能追随俺大姐而去……
恰巧此时,我的女儿李芝英出现了。这个女儿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现在想想,这个女儿的出生,简直就是命运安排她来拯救我生命的一个小天使。说真心话,很多时候我想对女儿说一声,谢谢,我亲亲的闺女!你救了妈一条命,妈的命这辈子都属于你,你什么时候需要,妈愿意随时还给你!但十几年来,我一直无法对女儿说出口。总感觉我和女儿心心相通,有些话无需多说,都已经配合默契被对方知晓。
我的这个女儿是我的养女。
在我家的煤矿上,有个外省的矿工,生了一个女婴。因为孩子多养活着有困难,他想送人。俺家老李回来一说,我说干脆抱回来咱们养吧。
女婴出生的第一天,我们就抱回了家。每当我坐在旁边拿起大姐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的时候,我们抱回来的女婴就开始哇哇大哭。女婴每次天籁般的啼哭,都会立马牵动我的心。它像是提醒我的闹钟,又像是能安抚伤疼的安慰剂,总会让我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去照看她,要是孩子饿了,我赶紧就冲上奶粉喂她,她要是渴了,我给她喝水,她要是尿了屙了,我就给她擦屎刮尿……就这样,我对大姐的怀念和悲伤,慢慢地就被我照顾女儿的忙乱给冲淡了……我终于走出了生命的冰河。
在这之前的年,我们家已经在禹州市买了房,只不过整天住在矿上忙着煤矿上的事情,一直没有搬到县城里住。等心情缓过来后,我就带着俺娘俺婆婆以及孩子们,全家搬到了禹州市。生活慢慢回归了平静。
然而,有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俺大姐英年早逝刚刚一年的时候,也就是年,69岁的俺娘竟然也查出了癌症。当初俺大姐病逝,俺娘表现的很坚强,甚至还安慰我不要太悲伤。其实后来想想,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心的伤疼并不比别人少,只不过是俺娘打碎了牙合着血咽到了肚里,不动声色而已。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她要给我们做个表率。俺娘心善慈祥坚韧,常常是为别人想得更多一些。
但是,痛失亲人的伤痛毕竟具有强大的杀伤力,俺娘的身体很快就被这种伤痛给击倒了。有一段时间,俺娘吞咽困难,反酸,吃食物容易被噎住。
我带医院一检查,食道癌。又一个晴天霹雳。
两个哥哥和两个医院里。我们一个个心如刀割,俺姊妹们最亲最亲的老娘竟然得了绝症,这可让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们忍着悲伤,医院,千方百计求得医生能给予俺娘最好的治疗。
医生们经过会诊,决定做手术。我们医院,但医生说病人年纪大了,长途颠簸对病情不利。医院做手术。但我们姊妹们商议,医院最好的专科大夫。俺家老李(李丰义)开车到省会郑州请来了专家。俺娘在俺家住了20年,为俺家付出了不少。俺家老李对此心知肚明。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对谁好总是表现在行动上而不是表现在嘴上。有句老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俺家老李20年来对俺娘一直尊重孝顺,每次吃饭,他总是让俺娘先吃。这次老李去郑州请专家,不但要给人家封大红包,还专门买了不少神垕出产的钧瓷花瓶作为礼品送给人家。钧瓷界有一种说法,家有万贯不如钧瓷一片。钧瓷的贵重可见一斑。这次为俺娘治病,老李忙前跑后,在花钱上也是毫不吝惜。
值得欣慰的是,这次手术效果不错,俺娘的身体恢复良好。出院时,医生特意交代,以后病人只要加强营养,保持心情愉快,再加上适当锻炼,应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生活质量一点都不比以前差。
打这次出院,我就交待俺娘,以后在家里啥事也不用干,让她一心一意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只要她身体好,就是对自己孩子最大的关照和恩惠。
俺娘几个要好的姐妹们经常来家里陪俺娘闲聊,后来又拉着她到附近的寺庙里烧香拜佛。一来二去,俺娘也开始信佛了,每逢农历每个月的初一或者十五,俺娘要么和人搭伴,或者一个人开开心心去庙里烧香磕头,向寺庙捐款向众多佛祖的信徒们奉献爱心。
慢慢地,俺娘成了佛教的虔诚信徒,她把烧香磕头敬奉佛祖,当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办。
年10月29日,俺娘皈依佛门,正式成为一名佛教的俗家弟子(居士)。皈依证上,俺娘的俗名填的是李改芳,法名:恒念。
很多时候,我会陪着俺娘一起去烧香拜佛。从车上下来,我和俺娘手拉手一块走进寺庙,面对佛像,我学着俺娘的模样,双手合掌,跪下,磕头,上香,口念阿弥陀佛。
不知不觉,受俺娘的影响,我也开始信奉佛教。我感觉,一个人不管年龄大小,信奉佛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佛祖劝人向善,宽容别人,反省自身,这都是很好的能够提升个人素养的为人处世原则,何乐而不为?(在这里,我顺便说一下,俺娘去世后,我皈依佛祖,每天念佛诵经,积极参与佛教活动,以致后来我还被推举担任了禹州市佛教协会会长。这应该归功俺娘的引导。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并且,我信奉佛祖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得了癌症去世的大姐,还有俺娘这次得的绝症,让我不知不觉开始思考死亡这个恒大而又严肃的人生主题。
我相信佛教的说法,不论僧俗、男女、老幼、聪明愚笨,发心早迟、罪业轻重,只要有着真心切愿,能够老实念佛,一心求生西方而终生不退的,到了临终,必定都能蒙佛力接引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而平素不知道念佛求生西方的人,临终如遇善友开导和临终助念,也必定得生西方。同时我感觉,像俺娘这样的老年人,如果能够信佛念经,精神上有了寄托,她们的老年生活就不会感到孤单空虚和迷茫。我认为,支持俺娘信佛,跟着俺娘一起去烧香磕头,就是对俺娘最大的感恩和孝顺。
从寺庙回来的这个晚上,我陪着俺娘躺在床上闲聊。天上的圆月明亮得像是一盏灯。棉絮般的云朵形状各异,在天上轻轻翻卷飘荡。我突然指着天上的一朵白云问俺娘:“娘,你看那朵云彩像啥?”俺娘坐起来仔细看了看,说:“我看像是一头猪在过河。”
我故意逗俺娘说:“我看不像,我看像是一头驴。”俺娘笑了,说:“你这闺女啊,看你那啥眼神!”后来俺娘发现一块云彩像是一朵莲花,她便不无羡慕地自言自语道:“人要是能坐到莲花上,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好了。”后来俺娘去世,我还真有几次梦到俺娘坐在莲花上,双手合十,有点像菩萨的模样,在向天上飞啊,飞啊……
为了让老人家住得更舒心自由,我在禹州市距离我们小区不远的另一个小区里,我一次又买了两套房,等装修好了之后,我计划一套给俺婆婆住,一套给俺娘住。两套房紧挨着。两位老人住在一起相处起来会更开心。每逢过年过节,我孝敬两位老人的零花钱都是几千上万。有一次,我去看俺婆婆,临走的时候,我给俺婆婆塞了一万元现金。有人看见了说,你给恁婆婆那么多钱,她又不会花,是不是有点没用啊?那时俺婆婆已经行动不便需要有人护理。我当时这样回答亲戚说:“我知道俺婆婆花不成。但我就是想让她手里有钱,哪个亲戚来看她,她想给谁给谁,只要她高兴,只要别人能说她一声好就行。”
然而,让我无比痛心和遗憾的是,还没等这两套房子装修好,俺娘的癌症就再次复发了,直到俺娘去世,她都没能再看一眼女儿专门为她买下的这套房。我心如刀绞!俺娘去世后,我都不敢想到这套房,更不敢去看,因为只要一看到这套房,我就会想到与我阴阳相隔的母亲,我都会身不由己痛苦万分。后来干脆我就把它给卖了,装修好后我们一天都没住过……
年农历的11月下旬,俺娘再次病魔缠身,我们姊妹们及时把俺娘送到了省会郑州市的医院(简称郑州医学院,被医院)。
通过各项检查,医生的结论是食道癌转肝癌,晚期。俺娘在这里住院六个多月,经历了她人生中最痛苦也是最后的病痛折磨。后来,每当想到俺娘的这次住院经历,我都会心痛得直掉眼泪。临终晚期病人遭受的最大痛苦就是疼,其次才是对死亡的恐惧和对亲人们的万般不舍。
我的两个哥哥和医院,大家都想尽可能多的陪伴和伺候自己的老母亲。也许我们姊妹们并不知道,在犹太人的传统中,亲人有病时,所有的亲人是不能离开病人床边的,更不能离开晚期病人的亲人床边;如果一个人没有在他临终的亲人床边陪伴,让病人在不安、恐惧和离别的痛苦中死去,那么这个人终生都会有强烈的罪恶感。但我相信,我们姊妹们潜意识里知道,俺娘这次病情危重,更需要亲情的陪伴呵护,都想让俺娘知道,她的孩子们都簇拥在她的身边,都在和她同甘共苦,共同经历死亡的威胁,以便使俺娘尽早从病痛和恐惧中解脱出来。
(未完待续,经期期待)
(王会长的二舅指着废弃的宅基地说,这是当年俺姐(李荣花)住过的地方)
(李荣花老人的大儿子王听宣(左)与她的大孙子王天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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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邢国铭河南禹州神垕镇人。教过学,经过商,做过多年媒体记者。现居郑州专职写作。年获得忆石中文网全国小小说写作大赛万元大奖。在《华西都市报》、《北京文学》、《辽河》、《当代人》等报刊发表纪实特稿与文学作品二百多篇。著有长篇小说《修鞋匠与女教授》和《圣人的女妖》。最近创作有非虚构作品《神垕帝师的钧瓷奇缘》和《神垕刀客》等。特别擅长人物专访与传记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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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国铭多少都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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