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星星,年生,山西省临猗县楚侯乡高头村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曾任《山西文学》主编。有《坚锐的往事》(上海东方出版中心)、《走过带伤的岁月》(陕西人民出版社)、《走过岁月的阴影》(海天出版社)、《河曹人家》(北京十月出版社)等文集面世。
编者按:前两天和他通电话,询问是否在太原,说是清明节可能回家扫墓。这不,扫完墓一篇札记就出来了。毕星星是著名散文家,近年来大作频频,我看的不多,零星读过几篇,总体感觉是,思想深邃,叙事传神,文笔老辣,干净利落,给人以莫大的精神享受。(本刊编辑:孙爱国)
清明,回乡扫墓。朋友说,早点订票,清明回村里的人多,怕到时候不好买。
订票,太原到运城的票,好紧,要抢。运城到太原,就好买。
那还用说吗,上坟哩,坟地,都在乡下。
提前赶到运城,定了个出租车,一大清早起来,开往村里陵园。
城里没什么车,一出城,路上车就挤满了。司机说,看这条路,哪一天有这么堵。一路说话,小伙子好交谈。他说,一年,数这个清明节重要。端午,中秋都不行,那都是活人对活人,这是对死人。死者为大。我说,一会儿回来,你还接我行不行。小伙子说,不行,送了你,我就要赶回去,我不跑了,今天我也要上坟。
乡村坟地,最不讲究,尤其是我们高头村,一马平川,坟地就是平地上划出一块平地,起个坟头。多少年过去,高头村成了果业区,四月,梨花摇落,苹果花正盛。桃花红,招摇得厉害。遍地苹果梨树,陵园坐落在一片花海里,任何一个城里的陵园,哪里能比。
去过双塔的烈士陵园,那当然是国家荣誉。老作家孙谦的骨灰安放时我去看过,他挨着一个小解放军。一个四方格子。城里住房紧张,连死了都不得宽展。
这里,陵园连着果园,也可以说,陵园就安放在花海里。边上的坟头,花树的枝丫就伸过来。谁能有这么好的归宿安放,头顶是一支活色生香的鲜花摇动。
这会儿,坟地是人多的地方,几家熟人见了面,点点头,拱手作一揖,这里,最忌吵闹。喧闹的村庄,这里最安静,尤其是今天。
三三两两,各个坟头都留下了人迹,留下了残灰。烧纸钱不过一个仪式,重要的是安慰亡灵,这个世上还有后人惦记你。多会儿坟头冷落了,人就彻底死了。
相邻的一家人家,像是老老少少都来了,老汉,到三两岁的娃娃,应该有四世人家。长长短短,高高低低,老的教给小的跪下。于是一脸稚气的娃娃乖乖地跪下。那一家人在宣示,他们人丁在这里聚齐,感谢给了他们血脉的祖宗。
一家老少能在这里聚齐,这样的日子不多。
陵园过去都栽柏树。松柏长青,取永垂不朽的意思。柏树长得慢,材质昂贵,就有人偷。护坟的人家,就栽些杂树。榆树、楸树什么的。有那么两家人,栽了几棵棠梨。棠梨枝干带刺,不好攀援,就不易遭扰害。棠梨果很小,小指头肚蛋一样,像生柿子的涩,也没有人偷吃。没用了,只能作果树的粘木。棠梨的花儿却是好看,雪白的,毕竟是梨花么。伞状花序,一树白雪。人们只注意了梨子的可口,这个丑陋的棠梨,没人想到它也能长得这么漂亮。两棵老棠梨,北沿一棵,南沿一棵,大树浓阴,这会儿,满树开满了白花,素洁得叫人想到这里平民干净的人生。棠梨高,树冠也大,圆笼着,苍穹之下,这样两棵高大庄严素净的大树撑起蓝天,高头村故去的乡亲就憩息在花树下。崇高,平凡,朴素,美。
棠梨,学名叫杜梨吧,野生的树种。棠梨没用,就没人珍惜,没人栽种。没人栽种,渐渐就成了稀有树种。园林部门发现了这两棵宝贝,动了心思,出价,想移植到城里去。做景观。主人不让。
主人当然不让。我的孩子说,那不是扒人家先人坟头么。
你那是花园,这里是人家的圣地。
我给父母焚香烧纸,想和远在成都的大哥视频一下,让他看看这一片父母长眠的土地,没有接通。
大哥年南下四川,今年90多岁了。
我想起了网上热传的一个视频,一个90多岁的老人,坐着轮椅,颤颤巍巍来到坟地给父母磕头。老人一边下跪,一边泪流满面,爸啊妈啊,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们了。明年,我来不了了,我也老了,我走不动了。
我也有走不动的那一天。
年4月4日于太原
丁东:《走过带伤的岁月》序言星星兄长我两岁,近几年笔下妙文迭出,名声走出了娘子关,在中国的天南地北影响越来越大。之前有《坚锐的往事》在上海出版,今年《走过带伤的岁月》一书又将由陕西人民出版社推出。让我做序,感到十分荣幸。
我写下“大器晚成毕星星”这个题目,马上就感到,这与事实不尽吻合。因为比之一般的文化人,毕星星不是成名太晚,而是太早。“大跃进”年代,他才10岁,还是在校的小学生,就成了全县闻名的“小诗人”。在《谁还知道李希文》里,他回忆过这段经历。“文化大革命”中.他参了军,因为笔杆子好,被调入北京军区写作组,专事写作。“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参加了刚刚恢复的研究生考试,已经录取。阴差阳错又放弃了学业的深造,来到山西作协担任编辑,一千就是30年,直到退休。就步入文坛来说,他比同龄人先行一步。但是,山西省作协这个单位比较特殊,成功与否.在这里有特殊的含义。如果在一般地方,能发表几篇作品,在周围有点小影响,就算是成功人士。但山西作协虽然只有几十号人,在全国知名者竟然超过半数。马烽、西戎、孙谦、胡正这些20世纪40年代成名的老作家自不待言,20世纪80年代,成一、郑义、柯云路、张石山、李锐等小说作家“晋军崛起”,先后名传遐迩,赵瑜的报告文学也风靡文坛。到了20世纪90年代,谢泳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传统的重新挖掘,又为学术思想界刮目相看。所以。成功就有了不同的含义。只有在全国范围内得到读者的喜爱、同行的认可、市场的接受,才算修成正果。按照这个标准,毕星星奋斗到花甲之年,方觉渐人佳境。
成名过早,容易失去继续攀登的动力。毕星星的同龄人里,有太多的作家年轻时一举成名,便沾沾自喜,陶醉在成功的光环里,不再吸收新知继续前行。晚来的成功对于文化人来说,不是幸运,却能产生另一种后果,就是激励你不断追求,自我超越。那些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20世纪80年代“伤痕文学”潮流中的弄潮儿,曾经争相破题,闯人当代中国的种种言论禁区,暴得大名。然而曾几何时,他们学乖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了,于是公众从他们那里再也听不到值得期待的声音了。人们看到的现实是.以作协系统为代表的主流文学界.与国运民瘼已经渐行渐远。长期的未名状态,促使毕星星一直没有放弃批判的目光。但由于仍在作协系统供职,保持对公共领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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