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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门口，消失的地摊
文/王瑞
城郊，沙河中学校门前一路两旁胡乱摆放的地摊成为师生们出入校园的交通障碍，多少年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写提案反映均收效甚微。每当放学，上万名学生如水潮涌走出校门，到了这里如涡流汹涌迟滞不前。原来，通向校园这段百十米的路面被一个个摊点所挤占，加之，此时有学生争相在此买吃的、喝的，以及选购一些学习用具，常常造成这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每次放学经过这里，短则需要十分、八分钟，长则需要半小时以上，弄得师生们苦不堪言，无不怨声载道。有一乱必有一治。适逢沙河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校园周边社会文化环境整治纳入重要议事日程，沙河中学校门前路边摊点乱象将作为整治重点。县创建文明城市指挥部将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刚成立的市创建办第二督查组。该组组长严家山召集从相关单位抽调人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上作了动员部署，明确责任，严明纪律，要求保质保量全面完成任务。临了，他找了一个无比充分的理由，说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工作需要亲自出马，便当场宣布由副组长魏大壮带队开展工作。
刚从乡镇调到县政办的秘书魏大壮刚过而立之年，血气方刚，热情高涨，接到任务立马电话通知从文化、工商、公安、卫生、城管等部门抽调的工作人员，然后安排车辆，于当日下午两点半在县体育场集合完毕，便向沙河中学进发。因同学们正在上课，通向学校大门的路此刻冷冷清清，只见路两边各摆放一排或高或低或大或小的摊点，有的店前还放着冰箱、冰柜。摊点上不仅放有文房四宝，学生爱吃的零食，还有一些日常用品及一些短衫长裙、短裤鞋袜等。从学校大门自西向东一直摆到百米之外的南北大道边为止。摊点后面是一溜儿店面。这些摊主完全可以店内营业，却无一不在店外摆摊设点，每天货物搬出搬进的，怎么都不嫌麻烦呢？
魏大壮一行来到这里，看到杂乱无章的大小摊点、空中飘荡的各色破旗，还有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广告牌，及一些斜挂褪色的广告横幅，不禁唏嘘不已，都觉得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魏大壮知道这些个体户善于与执法人员打游击，平时风声一紧立马撤回店里，等风声一过便死灰复燃，照摆不误。店主们一致认为，商品放在外面生意就好，谁本分守规矩店内营业谁吃大亏，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所以纷纷争相店外摆摊。正如大家所议论的那样：店面前面搭棚子，棚子前面摆摊子，一摆摆到路边子。这里岂只是摆到路边子？路两边摊点一出把整条路挤占过半，让师生们怎么通行？上级一旦督查这里，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哪里还有丁点儿希望？
想到这里，魏大壮跳上一个敞篷皮卡车厢，右手执起小喇叭，开始大声喊话：“各位店主、摊点业主请注意，值此全县争创省级文明城市，县里要求一律取消店外经营，请大家务必将摊点撤掉！……”一番宣传过后，魏大壮动员大家逐店上门做工作，有的摊主较为自觉迅速撤去摊点，有的往后稍微挪了挪，有的干脆往其它店内一钻，造成店内无人，让工作组成员不知如何是好？
当魏大壮来到紧挨校门南边第一个摊点时，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店员问：“你认识县委办公室张主任吗？”魏大壮轻轻点点头。这位女店员微笑着说：“这是张主任家的店，我是招聘的营业员，这是张主任的电话，不信你可以拨打核实一下！”“张主任家的店更应该守法经营，带头支持县里工作，赶快撤去摊点！”魏大壮不知天高地厚、不加思索义正辞严道。女店员拨打一个电话之后，而后慢腾腾地收拾起来。看来张主任态度明朗，对魏大壮一行的工作给予支持。
魏大壮在做第二户摊主工作时，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女斜着一只眼睛道：“我就是不挪，这是我的残疾证，政府不是要大家发展地摊经济，弄不好我组织残疾人到县里、省里、北京上访去，再不然去你单位闹，看你怎么收拾？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大壮，请你配合支持我们的工作，这条路是公家的，是让大家走的，不是供你们这些人摆摊设点的？你不挪，我帮你搬！”
“不行！我这是私有财产，你凭什么侵犯？你有执法证吗？”这位中年妇女眨巴眨巴眼睛，歪着头质问。
“我没有执法证，我是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第二督查组副组长，这是工作证。”魏大壮亮出证件，解释道。
“那你也不能动我的摊子，不然你就违法了，我可是自学法律大专毕业的。”知道遇上难缠的主，魏大壮喊来市城管执法人员向女摊主施加压力。这个女人总是不依不挠的，说着，突然掀起薄薄的衬衫道：“看，我患了乳腺癌，左乳房割掉两年了，正在化疗呢！你们可别把我气死了。”魏大壮一听顿时傻眼了，忙背过脸去，在扭头的一瞬间，还是看到了这位妇女失去左乳房留下一个碗口大的丑陋疤痕，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忽然，他想起自己的朋友张贵，听说他的妻子两年前因患乳腺癌做了切割手术，难道是他家开的店？于是，上前轻声地问：“你家老公可是叫张贵？”
女店主一听，脸色立马变得平和起来，说道：“是呀！你们认识？”
魏大壮说：“有眼不识泰山，张贵是我的朋友，我俩关系不错，看在我们是兄弟的情分上，你就把摊子收了吧？”
“那，我今天撤了，给你个面子，但是，过这几天我可不客气。”魏大壮见张贵的妻子这样给自己台阶，便借坡下驴走向下一个摊点。
为了达到震慑目的，魏大壮与市场监督管理局执法人员来到一家室内环境卫生极差的小吃店，从中拿出一个盛烙饼的馍篮，让电视台记者给予曝光。“大家都来看看，这个馍篮里面黑糊糊、馊气哄哄，起码有三年没洗刷，咋能继续盛烙饼？卫生条件这么差，不吃死人才怪呢！现在我郑重宣布：“这个店暂时关门歇业，整改之后再开张，请县卫生监督执法局负责立案！”魏大壮手执着馍篮站在大路中间，一边让电视记者拍摄，一边大声嚷道。这样一来，摊主们纷纷走了出来，几乎把所有目光汇聚过来。小吃店的主人表情十分愕然，仿佛一位犯了错误的学生，勾着头正等待接受老师的惩罚。魏大壮借机又跳上皮卡车厢，手执喇叭，声若洪钟，一遍遍督促着店主收摊。当他看到空中那些小旗、破棚、广告横幅等，突发奇想，放大了音量，信口开河道：“请各位店主，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将店前所有的棚子一律拆除，大小彩旗一律拔掉，门前的横幅广告标语，耷拉的破损广告牌一律自行拆去，凡不遵照执行者，将给予元以上的罚款，对影响执法人员，民警现场办公将给予行政拘留！希望大家认清形势，识大体，顾大局，积极配合支持，争创省级文明城市！”魏大壮用小喇叭录好音反复播放，造成沿街摊主人人心灵受到高声震动，纷纷觉得此次联合执法声势浩大，不比往常，在劫难逃。半小时过后，魏大壮带人离开这里到城区其它几所学校督查店外营业、书店内有无黄色低俗和盗版书籍，包括收拾路边竖起的广告站牌等。四点多钟，魏大壮带人又杀回沙河中学门前，对部分店主重新店外摆摊又是一番严厉批评、训斥。魏大壮命令几位执法人员对店外摊点物品予以收缴，弄得店主们大呼小叫、又哭又闹的。魏大壮虽然嗓门高，但心肠软，见此情此景，忙上前制止执法人员道：“停！停！再给他们一个改错的机会，今天是宣传阶段，明天正式依法强制执行！”几位执法人员听魏副组长这么说，立刻鸣金收兵。到了下午六点放学时，魏大壮再次带人赶来，见仍有两位摊主把东西放在店前，尽管不在主路上，师生们走出校园不再拥堵，但魏大壮仍与执法人员一道督促这两位摊主马上收摊。总之，魏大壮一行首战告捷。
正当魏大壮为取得的成绩沾沾自喜，这时，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发现有几十个未接电话，其中还有两家单位领导的短信，要求对沙河中学门前某个摊点予以照顾。对此魏大壮毫不理会，只是盘算着如何开展工作、不拖全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工作的后腿。魏大壮心想：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敷衍了事，但这样兴师动众，浪费多少公共资源，又该如何向组织交待？干脆既不回信也不回电，等创建文明城市成功之后，再向他们赔礼道歉。
第二天早晨八点，魏大壮带人赶到沙河中学门口，又是一阵小喇叭宣传。当他发现七八个摊主正在自行拆除棚子、撤去横幅广告，拔去破损的彩旗，不由心中暗喜：没想到昨天的宣传动员起到如此良好的效果。谁敢往枪口上撞呢，弄不好罚款拘留身败名裂。当然，还有几位摊主仗着有后台迟迟没有行动，仍处于观望状态。趁热打铁，魏大壮再次跳上皮卡车厢，先是通过小喇叭向店主们陈述利害关系，然后连续表扬有所行动的摊主。到了中午十一点时，魏大壮再次带人驱车而来，对那几户没有拆除棚子、没扯去破旧广告横幅的摊主，亮起嗓门，安排队员强行拆除。正当大家七手八脚准备动手时，魏大壮眼珠一转，右手一挥，突然喊了声：“停！”继而说道：“马上就要放学了，咱们拆棚子，扯横幅，弄得乌烟瘴气，影响学生放学回家，干脆，再给他们延长一下午的时间，下午五点之前，如果不自行拆除，一个棚子罚款两千元，一个条幅广告罚款一千元，大家都要算个细帐，还是自行拆除吧！”魏大壮大手一挥，跳下皮卡车，钻进小轿车，带领人马收队离去。
魏大壮多年的基层工作经验是，话说的要狠一点，语气要重一点，对群众心要软一点，处罚不是目的，宣传教育引导才是真理。他参与过多少次执法行动，总是冲锋在前，大张旗鼓地宣传动员，对那些一般违法行为，能教育的不处罚，能从轻的不严处。当事人见了他畏惧三分，时间久了，却对他心生好感，从中也受到思想教育。魏大壮善于宣传，喜欢攻坚拔寨刨硬地，总能营造一种泰山压顶咄咄逼人之势，一般人难以招架，迫于思想压力只能就范。这不，经过一天半不厌其烦的宣传，一而再，再而三的督查，沙河中学门前摊点已全然不见，道路畅通无阻。
离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检查验收还有一个多月，那么如何巩固督查成果？魏大壮开始陷入深深的思索。毕竟第二督查组还有好多工作要做，不能天天老是往这儿赶，如果摊主不能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一旦缺乏监管定会出现反弹，不如趁机建立长效机制，彻底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
第三天，魏大壮带领工作组直奔沙河中学校长办公室，找到马校长说明来意。马校长热情有余，对魏大壮等人清除学校门前道路上的摊点大加赞赏、深表谢意。魏大壮向马校长说出自己的想法，一是成立学校学生会督查组，人员佩戴红袖章，放学后在校门口路上巡逻，一方面劝阻店主不要摆摊设点占道经营，一方面阻止本校学生不买店外摊点上的东西。二是学校要紧紧结合创建省级文明县城，向全校师生发出倡议，将倡议书发到各班，贴到公示栏内，由班主任传达强调，学校广播每天反复播放，重点强调：学生不要从店外摊点买东西，一经发现通报批评。众人都说此计甚妙，马校长激动得连连鼓掌，当即安排办公室李主任撰写倡议书，迅速成立学生会督察组。
告别马校长，魏大壮一行来到城北街道，与分管文明创建的负责人进行沟通协调，按照属地管理原则，要求街道加强对沙河中学门前路段重点巡查，并与街道创建办翟主任一同赶往沙河中学所在的东庄社区，动员社区党支部找几位有影响力、所谓的“老乡贤”，由他们出面成立社区文明城市创建特别小分队，轮流巡查沙河中学门前路段，具体报酬由街道负责统筹解决，如果缺乏资金，魏大壮拍着胸脯保证，可动员企业界的朋友捐助支持。一席话说得翟主任和社区书记大为感动，表示一定遵照执行。
果然，魏大壮当天下午带人巡查时，发现一位戴着红袖章的“老乡贤”正在朝店外营业的摊主破口大骂：“妈里个X，不要脸，现在全市都在为争创省级文明城市加油助力，你把摊点摆在路上，这样不是给东庄社区脸上抹黑吗？你一刻不收摊，我就骂你祖宗八辈……”听到这里，魏大壮忍不住想笑。旁边一位民警低声说：“争创文明城市，不仅是道路畅通，规范经营，还包括市民语言文明呀！”魏大壮走上前，一边督促摊主快点收摊，一边安慰老人道：“老大爷，别生气，气坏了身体谁都不好交代，你工作认真负责，我代表第二督查组向你致敬！”这句话，把老人表扬得神采飞扬，仿佛注入一支兴奋剂，显得更加神气。他一边用右食指指着左臂上印着“值勤”字样的红袖章，歪着头，两眼瞪着店主，气咻咻地说：“看，这是啥？我是干啥的？你为什么不服从全县工作大局！我今年八十三了，带病参与文明城市创建，谁乱摆摊设点，我就是要骂，弄不好我讹死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老人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吓得店主鳖气不敢冒，连挟带抱很快收拾好摊子。其它店主看到后个个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轻易出摊了，心说：这几位老人都是得理不饶人难惹的茬子，还是小心为妙。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县领导对省级文明城市创建效果进行检查，专门来到沙河中学门口。当他们看到无一店外经营，店前所有棚子全部拆除，也无空中垃圾，地面干干净净，不由得竖指称赞，连连夸奖陪同的严家山组长带兵有方，措施得力。这一幕幕镜头，出现在当晚县体育场的电视大屏幕上。
一个多月后，省级文明城市检查验收顺利通过。魏大壮心里特别高兴，觉得自己尽了一份力量。不知为何，在全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总结会上，领导竟然在会上含沙射影旁敲侧击：“有些人在这次争创省级文明城市工作中，缺乏足够的耐心，工作不够扎实，法律意识淡薄，血炸胡儿喷，一路鬼吹灯，还出什么叟主意，让生病的八旬老人参与创建，什么素质？……”听到这里，魏大壮一时晕了，原来的成就感顿时荡然无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两个月后，他被调到一个偏远的乡镇工作。
由于心中郁闷，魏大壮找到在官场上混了三十多年的忘年交汪海洋喝酒、诉苦。刚说了两句，汪海洋立马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说：“就你能，谁干不好啊？沙河中学门口摊点是个烫手的山芋，一个个店主与政府大院的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知道，摆摊设点可以繁荣市场，活跃一方经济，你工作力度大，说明你脱离群众，对弱势群体缺乏怜悯之心，你所带的工作组损害了群众利益，谁能容你这样胡搞？这次回到乡镇，好好反省一下吧！”
作者简介：王瑞，年2月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委员，阜阳市作协副主席。在《中国教育报》《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建设报》《中国社区报》《中国国门报》《中国新农村商报》《中国诗界》《华西都市报》《黄河报》《海南文学》《安徽文学》《天津诗人》《延河》《牡丹》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篇（首），出版个人文集多部。
编辑：刘坤
校对：张雪雷
审核：李剑伟
图片摄影：刘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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